二十五、落魄凤凰
你没有如期归来，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。北岛的这句诗仿佛是写给燕翎的。虽然没有望眼欲穿，也没有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诗意描述，但是杨萍的离去对燕翎来说几乎是一种永远，似水流年，那个昔日的梦又开始模糊起来，他试图慢慢忘记了那个女人，就像当初他忘记化学老师，忘记县工商银行的职员一样，没有什么地久天长，大家都被时光裹挟着一往无前，有或者无并不重要。但是燕翎知道自己忘不掉，那一年几乎是他整个大学生涯的顶峰，有人爱，也有唤醒，更有他进退自如的感情游戏。用句后来人们描述游戏人的话就是：大家都以为他是青铜，但他却是钻石王者！没有什么比女人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更能证明男人价值的了。
时光荏苒，一切都变了，二年期限很快过去，燕翎没有等到杨教授回国，教师宣传栏中的她的位置也被新人取代了，当然杳无音信的还有杨萍，没有人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，尤其是当时大气候发生距离变化，整个大学生体系都遇到了一些不可描述事情，似乎在某个时期内国家重新开始封闭了，几乎彻底断绝外界联系，尤其是和对立的国家，人海两茫茫，聚散两依依。
在大学里一直都是弄潮儿的燕翎，思想已经开始遭遇到险滩，他一些不合乎正规路数的表现让他吃到了苦头，其实不单是他，整个学校乃至所有那几年毕业的学生毕业时都遭遇分配淡季，以前被安排好的就业分配，因为一场意外而全盘否决了。燕翎原本很有希望能留在省城工作，可以进入体系内或者留校，最差也是进入无线电专业的研究机构或者国有大厂的技术部，但是两年内毕业生就业政策却是无一例外从哪里来到那里去，更像是一种惩处，学生一律回到原籍组织人事部门，由他们进行思想筛排教育后安排工作，听说在那场斗争中立场不坚定者，在人事档案中加上了“不得重用”的组织结论。
作为校学生会的重要干部，燕翎的表现显然没有得到组织肯定，但是也没有触及对立面的红线，因此最后他的毕业去向也就是回清平县人事局，到那里后根据工作需要安排职位，这不能不说是对他的巨大打击，就好像那年高三的高考，总是以为自己可以侥幸考中，但结果和结果只差了十几分，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，在山东工业大学内他曾经的如鱼得水被证明只是一种虚幻的快乐，他学习成绩很好，每年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，可是无线电专业要到根本没有无线电研发条件的清平县里寻找出路，他想起自己就读大学前舅舅说的“给我安装个收音机”，不由悲怆地笑了，人生有两出悲剧：一是万念俱灰，另一是踌躇满志。那个时候的踌躇满志，现在大学毕业的万念俱灰。他无非是从一个悲剧跳到了另一个悲剧里。
陈蓉和他一样分配回县里，不过陈蓉属于历史清白的那种人，甚至她都有点为燕翎鸣不平，可是当他们面对着县政府人事局干部时，才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，别说你是山东工业大学的毕业生，复旦大学回来的农艺专业研究生是安排到县城郊区农场去看庄子，研究那里古黄河泥沙对于庄稼的成长效果，你这个专业暂时没法安排，正好县里新成立的棉纺机厂需要技术人员，你们最大的可能是去那里！
燕翎傻眼，陈蓉也傻眼，那个拿起文件连断句都不会念的人事局职员很是傲气，也很是解气，这个人高考落榜，医院院长，通过关系招工进入了人事局，自学考试三年就成了本科学历，你们山东工业大学就很牛吗？傻某！
二十六、中学老师
燕翎唉声叹气，他不得不低头，在大学里指点江山的豪气，面对着比村霸高明不多少的无赖官员，燕翎也只得委曲求全。经人指点后他回家找父母凑了二千块钱的重礼，装在烟盒子里，装了整整一条后送给了人事局的那个干部，果然好使，第二天他就分配去了清平一中做老师，月工资一百二十元六毛，那两千块钱需要他努力一年半的时间。和他一起分配回来的学生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，找关系找熟人给自己一种命运的安置方向。陈蓉去了县农用车厂技术股，一个比他晚考上大学二年的中专生则去了县税务局，理由是专业对口。整个毕业分配阶段前前后后经历了三个月，最后仍有五六个来自农村的学生没有地方可去，很简单地去了纺纱厂，让他们第一年跟着纺纱女工见习。
燕翎的雄心壮志雨打风吹去，他这才明白所谓的社会并不是你多有才，而是你有多少人脉，这四年大学的经历加起来还不如等待分配的这一两个月让他接地气。陈蓉这段时间连续不断地找他，很希望能把某种肌肤之亲转变为现实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但是燕翎根本看不上这个女人，他甚至在自己笔记本上称之为破鞋，可以穿但绝对没有仪式感。燕翎毫不犹豫很有艺术地拒绝了：“陈蓉，等等吧，我觉得配不上你，你是女大学生，在我们县凤毛麟角，应该找一个和你般配的人，比如说县领导的公子，那样你可能有机会更近一步。”
陈蓉不开心这种拒绝，但很喜欢这种恭维：“燕翎，可是我真得很喜欢你！”
燕翎很谦逊：“我不配！当然我们可以相互交流。”他说的交流是有某种内涵的，不过在县城里这种交流受到了极大限制，男女之间根本没有省城中的开放，很快陈蓉真得找了一个县长的儿子，二人确定了关系。这让燕翎很是羡慕，他也很想有这种机会，被高官的女儿看重，进而飞黄腾达，很可惜这和买彩票一样，总能带给人短期内想象的快感，继而是很长时间的失望。
燕翎成为了一名很普通的高中老师，他开始学背着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，偶尔也会发脾气训斥学生，对调皮学生有本能的反感等等，这和四五年前他做学生时的想法截然相反。他教的科目是物理，这大概是县人事局唯一专业对口的解释吧。
不过相对于他自己的失望乃至沮丧到极点，燕家村的人则都对他肃然起敬，觉得农家孩子凭借自己努力成为县最高学府的老师，简直是创造奇迹，他们见到回家探望父母的燕翎就都会恭维几句，燕翎舅舅也不找他要收音机了，而是说你小表弟今年上初中了，将来考高中你可要给他帮忙！燕翎满口答应，他明白一个人价值所在就是对别人的意义，那个和他一起毕业分配到县税务局的中专生，已经开始骑着摩托车在乡镇上耀武扬威，每天都醉醺醺的，自己却又吃到了四年前食堂大师傅的手艺，要凑二个月工资才能买一辆自行车，还有当时父母借的三千块钱要还债，他并不快乐。偶尔闲暇他会继续吹他的笛子，笛音里都是忧伤。
他不可避免又遇到了化学老师，二人相视一笑，现在化学老师已经生了个大胖丫头，她并不住在学校宿舍，而是住在武装部家属院里，她老公现在是武装部副部长，转业前团级干部回来没有实质岗位，只能低一级使用，那个男人有点暴躁，据说对化学老师家暴过，不过燕翎是不可能问这些问题的，有些事过去就永远过去了。
燕翎和周锦屏的恋爱关系似乎又被重新激活了，毕竟这几年周锦屏一直都没有找对象，他俩试着接触过两次，相处如宾的接触。
葛珍成了县工商银行的副行长，她是安如出生后遇过一个贵人。
（第二季即将结束，读者多的话我继续写第三季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