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伙子我给你说,别看我老婆子住在这山里头,头发也不收拾,看着跟妖毛(方言:形容凌乱的样子)一样,我看人可是挺准的,好人孬人一眼都看出来了。我年轻时候也是在外边的,净遇上些好人。孬人脸上都带着相呢,第一眼感觉不好那些人,千万别跟他说太多话,弄不好就把你坑害了,常作恶,脸上都带着呢……”
河南省西部深山里,山沟最后一户人家,住的是89岁的张奶奶,看到作者一行,就慌忙回屋里搬凳子让座,而老人说话的口音似乎并不是豫西一带的方言,“我娘家是新乡的,原来在沈阳纱厂干活,下放到这儿了。”
这天来到的是一个叫西沟的深山小村落,已经是上午10点左右,山沟里这户人家还冒着炊烟,走近看,原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,正在洗刷锅盖。
“你们从哪来?坐这儿歇一会儿吧?”老人家搭上话的第一句,就听出来她绝对不是本地人,颤巍巍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腔调,这在深山里,是很少见的。老人要回屋里搬凳子,被作者拦下,站在院子里聊了起来。
“进来看看吧,没事,家里也没啥值钱东西。家里看的有猪,他们两口子(指儿子和儿媳)出去拉饲料了,就剩我老婆子一个人。你们吃饭了没有,没吃饭了,叫我给你们做饭。哎呀,这条沟老是远,进来一回老是不容易,上坡喽,我给你们找两根棍拿着,走着敲打着,坡上有蛇,毒虫老多……”
尽管再三说站一会还要进山,张奶奶还是打开房门,搬出来两个凳子,并交代如果上山的话,一定要带根棍子,路上会有蛇。
“老汉儿(老伴)死了以后,我都是自己过,我也不跟孩子们一个锅里搅饭,年纪大了,事儿多,跟他们吃不了一锅饭。我清早一包奶粉,吃俩鸡蛋,饼干、面包啥的,闺女们回来了,给我带,吃着不受症。今天清早打的鸡蛋茶,也不是太想喝,我说茶搁锅头上凉着,出来给锅盖刷刷,没想到你们来了。”
山里吃水是从山沟深处压过来的水管,平日里喂猪需要用水比较多,张奶奶担心水不够用,又不愿意给孩子添麻烦,总是一个人到河谷里提水回来用。
“这几年雨水少,自来水也不经常,我平常都是用这个小桶,到底下河沟里提点水回来。一个人做饭,也用不了多少,一天提一小桶就够了。水管上接着也还得半天呢,年纪大了,别的啥活不干,提点水就当锻炼锻炼……今天他们不在家,不用水了,我说给锅盖刷刷,卫生打扫打扫。”
水管开到最大,也只能流出很细的一股水,院子里摆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桶,都是张奶奶用小桶转运,慢慢盛满的。
“我娘家是新乡的,上完学,分配到辽宁沈阳,纺纱厂里工作,后来下放,来到这深山沟里头。那时候可不方便呀,进来出去都没有路,去城买个头花都得翻山越岭的。那时候都这样,毛主席不是说了,到农村去,改变新天地。看看现在,可好了,通电通公路,娃子有三轮车,孙子有汽车,想去哪儿一会儿就到了。”
张奶奶说自己刚嫁过来时候,回一次娘家都需要4、5天,先掐着时间翻山进城,转车到洛阳,再坐火车到开封,下车后乘船过黄河,才能走着回家。刚开始自己是不愿意永远留在这儿的,可是父亲支持这门亲事,于是一直留到现在。
“那要是一直在厂里就好了,有退休工资,认识的人也多,娃子也不会靠一年卖几头猪过日子,人都是命。我现在闺女们也经常回来看我,给我送吃的,年纪也大了,不想那么多了。山里头别的好处没有,没有污染,活的健康,我都快90了,挑水种地,都还能干,这就也不错……”
灶台上,放着两碗白开水,一碗里面有荷包蛋的残余,另一碗里面泡着一些掰开的馒头。“有奶粉、有鸡蛋,成天喝也不是老想喝,清早饭,就是凑合一顿,晌午想吃啥了再说。你看看,有馒头有豆腐有菜,晌午回来了可别走,我给你们做饭。出来门,碰上了就吃饭,别饿着自己,你们现在年轻,饿一两顿没啥事,到老了就知道了,你那胃,就该报复你了……”
简易厨房的旁边,是张奶奶早上拾回来的木材。山里早上温度低,拉一小捆树梢回来,就已经出汗了,张奶奶把棉袄脱下来,随便扔在柴火上。她说吃了饭,还要再上山捡一些干树梢回来。
问起来跟儿子住一个院,儿子怎么不管她烧柴,张奶奶脸上闪过一丝悲凉,却说:“哎呀,不靠他们,他们忙得自己还顾不住自己呢,我再给他添麻烦,该受媳妇脸色了,自己能干了自己干点,也不是多重的活。”
“下山喽,你们都回来,我等着给你们做饭。我老婆子也不是那窝囊人,做饭不脏。”离开的时候,张奶奶站在自己的简易厨房边上,大声喊着。
从山中小路进沟,却翻到了另外一道山谷,中午没能再回到张奶奶家,村里人告诉作者:“她来之前,这头老汉儿离过婚,坐过牢,家里里里外外都是这老婆打理,娘家距离远,也没亲戚来看她。跟儿媳妇处的不怎么好,是个苦命人……”